邓涛

　　年终岁末，刘帅的新书《大山里的菖蒲——一名文艺工作者的驻村日记》是我这一年阅读的最后一个文本，出人意料，生成了一种感动。

　　2020年青年干部刘帅受省扶贫办、省委组织部、省文联委派赴抚州市南城县浔溪乡太坪村，驻村近两年。在一场历史性、大规模的脱贫攻坚战中，我们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，他开朗，好奇，快乐，竟然原汁原味地完成了近200篇，20余万字的纪实文本。

　　这次写作是他精心准备的，从出发的那一天就开始记录，他没有记成流水账，清晰的线索与逻辑缓缓流淌着时光的节奏。正是乡村与农民唤起一位书法家写作的激情，他感觉不到远离城市的孤独，他找到了旷野的浪漫，触碰各种乡间故事、人物，他需要一吐为快。记录意义在于为自己，也为社会留下一份底稿。

　　他放低自己，融入到村庄，像一位入户的新村民，字里行间闪现出才华与纯粹。“今天到养殖场，黎大哥高兴地说，刘帅，你看，现在小猪跟我熟悉了，刚送来时都不让我摸，他边说边用手挨个摸着小猪仔们的头，小猪仔像极了一个个受宠的孩子，摇头晃脑的拱到黎大哥这边。”“今天又有600多个鸡蛋即将要发往南昌，‘太坪五黑’开始慢慢地名气大了起来，好吃不怕贵，是这句广告语吧，用来形容我们浔溪的鸡蛋再合适不过了！”

　　这是全过程的书写，一种刻骨的身心历程。个体情感融入大时代的场景，细节在笔下流露，刘帅的那些日子一天天复现，每一天生活、工作的剪影都定格在文字里，朴实的语句恰是他真心所在。这是我看过的最真实的扶贫记录，没有丝毫的矫情，更没有夸夸其谈，自我标榜，洋溢着浓郁的文人气息。他感受着粗粝的乡村在深刻转型中急促变化的脚步，完成了一位青年艺术家的扶贫自述，从这个角度讲，是一种新意。乡里人与城里来的眼镜子，两种不同的角色，他们成了彼此感染的兄弟。他接受了特殊的洗礼，这是村庄带给他的，艺术界的精英们与泥土真切的拥抱，体现出高尚。他所说的“时间从不会停留等待任何彷徨。”以理性的观察与参与者的身份，他显现出满满的幸福，幸运与自豪感跃然纸上，他成了咱村庄里的人。

　　离开村庄时，他是悄悄的，实际上在掩饰他的失落与不舍。他重新返回城市生活的日常，依然沉浸在别样体验的奇幻之旅。他不断浮现从一个贫困村逐渐成为脱贫村的太坪，惦念着浔溪乡太坪村的同事们，以及依靠勤劳的双手实现脱贫的黎小平、夏天丁……每个人都化为他心中的风景，以至花了“两个月的时间，慢慢开始习惯了单位的节奏。”这是生命一次重要的获得，他对太坪的依恋，也许只有出一个文本，才能安复这种情感。日记体是久违的一种形式，带着心灵的秘密，公开时是慎重的。

　　乡村是传统文化的积蓄之地，他想到太坪的菖蒲，深切地说“这里的每一盆菖蒲都是我们淌水从大山溪水间捡拾而来，从酷暑的六月到寒冬十月，我们几个扶贫干部，还有老夏，我们共同用半年时间的上盆培养，当朋友们搬走装车时我心里有太多不舍，因为它们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，看它入盆，看它生根发芽，看它茁壮成长……”

　　此刻，菖蒲拥有的隐喻贯穿始终，菖蒲是什么？这种传统精神里的灵草，不仅充满野趣，还寓意脱俗出尘的高洁，吉祥，于是整个文本具有了心灵意义，也是自我生命与村庄影像的伸展。他把这次下乡当成灵魂之约，在刘帅看来，菖蒲像极了驻村干部不怕吃苦，扎根基层，为民服务的精神状态。每天都有诗引或提示语，诸如“有梅无雪不精神，有雪无诗俗了人。日暮诗成天又雪，与梅并作十分春。”似乎在告诉大家，每天都是诗意的，都有一群文艺人为一座穷村庄所支付的情感。

　　文本背后隐秘的精神语义，在下乡这种特殊工作里上升当代年轻人的价值。他孜孜不倦地工作，乐而开怀地谈论着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，全然没有知识分子特有的矜持，这种特殊的农民超过艺术家所拥有头衔与荣誉。他伫立过，为有这么一段经历而自豪。几年过去，他与面貌更新的村庄彼此遥望，未来很多年，那个村庄还在他的文本里，此时的文本成为记忆的卷宗。“扶贫攻坚”这个词，聚结了当代中国的理想与价值，刘帅的书写是21世纪中国宏大事件的一个切口，在私人记忆的镜像里，可以望见扶贫攻坚的光辉岁月，那些真实的人和情感再次荡漾他平静的夜晚。他短暂工作过的南城，也是中国书法史留下深刻烙印的纪念之地，世间琐事与书法情怀毫无违合，作为当下某阶段的个人史，这种打开心扉的在场感也将读者代入其中，给年轻人树立了一个具有理想价值的阅读体念。

　　在繁华的大众书目中，这是颇有意趣的村庄叙事，尤其对知识青年的精神塑造具有启迪作用。读完后，我看到了一种希望，不仅乡野，还有耐人寻味的青春。

　　(邓涛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，南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

　　刘帅：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，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，江西省文联省书法家协会驻会干部)